冥界，忘川河底。

熊熊燃烧的地狱业火包裹着囚台之上那具枯瘦的身体。

素衣早已被血污浸透，空荡荡地挂在月漪身上。

这位曾经让四海八荒都艳羡的青丘帝姬，此刻神情木然，对着灵位重重磕下头去。

“997。”

“998。”

“999……”

“轰隆”一声，石门洞开，看守仙侍冰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动作：

“罪仙月漪，五百年刑满，你可以出去了。”

月漪身子一颤。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对着灵位磕了五百年的头。

当年，是她的夫君，九天圣僧梵清尘，亲手将她镇压在这忘川河底。

众神赞他宽宥慈悲，哪怕月漪亲手杀了堂姐，他也愿意给她一个悔过的机会。

可这五百年，她日日承受被业火焚烧灵脉的剧痛，只剩这一具残躯。

月漪下意识瑟缩了一瞬，踉跄着向外走去，却空无一人。

朋友、族人，无一人现身！

一股比忘川之水更彻骨的寒意将她瞬间浸透。

她怔怔站在原地，身后的仙侍冷声喝止。

“站住！”

“圣僧交代过，你罪孽未清，即使出了忘川，也需每日对着灵位叩首999次悔过！”

月漪本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可听了仙侍的话，心还是猛地一颤，指尖发白地接过灵位。

都说佛爱众人，慈悲为怀。

可梵清尘偏偏将所有的冷酷与残忍，都留给了她。

掌心再也凝聚不了灵力，她只能一步步走回青丘。

回到狐狸洞时，她的双足早已被磨得血肉模糊。

族人们很快聚拢过来，目光如针。

“天界那些神仙个个手段狠厉，也就圣僧慈悲，才留她一命，她这罪仙怎么还有脸回来？”

“青丘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她怎么不去死？”

窃窃私语汇成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淹没。

明明烈日当空，可月漪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千年前魔族进犯，青丘族人四散逃窜。

是她拼死抵抗魔族，耗尽半生修为才守住青丘的安宁。

当时族人们对她恭敬友善，现在却弃她如敝履。

她的手越攥越紧，脑海中不断响起娘亲弥留之际的叮嘱。

“月儿，答应娘，无论如何也要照顾好小诀，你与他，是青丘未来仅剩的血脉了……”

她早已不敢奢望族人们的温情，完成娘亲的遗愿，就是支撑她活下去唯一的执念。

倏然，一道天光裹挟着万钧之势直劈而下！

磅礴灵力如山海倾覆，将她狠狠掼倒在地。

月漪甚至来不及感知疼痛，下意识就护住怀里的灵位。

不能碎……绝不能碎。

否则，梵清尘不会放过她。

周遭空气疯狂挤压着她的肺腑，她仿佛听到自己肋骨断裂的脆响。

直到她再也支撑不住伏倒在地，施加在她身上的威压才尽数褪去。

月漪艰难抬头，脸色惨白如纸。

映入眼帘的，是那朵熟悉到刻入骨髓的巨大金莲。

莲瓣绽开的刹那，她直直撞进了梵清尘那双无喜无悲的眼眸。

他清冷依旧如初见，素白纹金的圣袍纤尘不染，垂落的半截佛珠在空中轻晃。

那一头墨发上烙印的金色梵文，是佛法无边的象征。

神圣，却也冰冷刺骨。

仅仅一眼，便让月漪浑身僵硬。

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咽喉，无法呼吸。

当初，梵清尘便是这般不染微尘、此生不沾情爱的姿态，让月漪心底第一次萌生妄念，对他展开炽烈的追逐。

为他建佛寺，为他塑就金身，收敛自己所有跳脱不羁，学着斋戒诵经，抄写那枯燥的梵文……

或许是她这份痴愚终究感动了上苍，那个永驻莲台的圣僧，竟真的松了口，答应与她成亲。

可堂姐芷沁的死，将这短暂的幻梦击得粉碎。

月漪拖着尚在淌血的双足，跪在地上卑微乞求：

“梵清尘，我知错了，求你让我看一眼小诀吧。”

他拨动佛珠的手凝滞了一瞬。

梵清尘眸子里罕见地掀起一丝嫌恶的波澜：“这恶果是你亲手种下，也该由你亲自尝尽。”

话落，他漠然收起佛珠，目光掠过她身侧垂首的族人。

族人心领神会，一把将月漪死死按在地上。

“遵圣僧法旨，将这青丘罪仙贬为坐骑！”

“不要！”

月漪疯狂挣扎着，十指在地面生生抠断，却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摁住。

下一瞬，她被一道金光打回了狐狸原形。

族人扭曲地哄笑着，跨坐在她身上，粗暴拉扯着她的毛发。

“什么青丘帝姬，和下界最低贱畜生没什么区别！”

“大家快来试试这‘贱骑’的滋味！”

更多的族人哄拥而上，压得她脊骨几乎断裂。

九条狐尾被踩在地上，剧痛席卷全身。

模糊的视线里，梵清尘高坐莲台，眼底毫无波澜，仿若一尊无悲无喜的神像。

月漪的心一寸寸沉入深渊，掌心死死攥着那串菩提子。

身上的伤口再疼，都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

她追了梵清尘整整八百年，以为能在那颗磐石般的心中留下一丝痕迹，将他拉下神坛，拥入红尘。

可她满腔的赤诚与炽热，换来的却是他一次又一次碾碎她的自尊。

眼前阵阵发黑，月漪再也坚持不住，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