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中寄
作者:同里闲人
主角:苏枕月沈砚
类别:短篇
状态:已完结
更新:2025-12-26 1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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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里闲人的笔下,《枕中寄》成为一部引人入胜的短篇言情作品。主角苏枕月沈砚的命运曲折离奇,通过独特的视角和精彩的情节展开,引发读者对人性、命运等深刻的思考。本书以其扣人心弦的叙述方式和丰富多彩的情感描写而闻名。明年还会来,带着同样的湿意,打湿同样的青石板路。她慢慢蹲下身,将耳朵贴在柜面上,……。

章节预览

一、枕月楼的秘密暮春的雨总带着股缠绵的湿意,像乌镇老巷里晾着的蓝印花布,

沉甸甸地浸在水汽里。沈砚撑着伞站在青石板路上,鞋跟敲出的声响被雨幕吞掉大半,

裤脚早已被斜飘的雨丝打湿,黏在脚踝上,带着江南特有的微凉。

他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档案室出来时,公文包里还揣着那份泛黄的病历,

纸页边缘因常年翻动卷出毛边,像某种蝶类褪下的残翅。封皮上"苏曼"两个字被水渍晕开,

墨迹在纸页间洇出浅蓝的云纹,

恰如他此刻心头的迷雾——这个二十年前因抑郁症自杀的女人,

与枕月楼的苏枕月有着同样的姓氏,而她的病历首页,贴着一张在桃花树下微笑的照片。

直到看见巷尾那方"枕月楼"的木匾——黑底金字,边角被岁月磨得发亮,沈砚才收住脚步。

檐角垂着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铃舌裹着雨珠,发不出清脆的响,倒像是谁在低低地叹息。

他收了伞,伞骨上的水珠顺着沟槽滚落,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水痕,

很快又被新的雨丝填满。对面墙根下,几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正围着石桌打麻将,

骨牌碰撞的脆响混着吴侬软语,雨丝落在他们的烟袋锅里,溅起细碎的火星。推开门时,

铜环碰撞的清响里,混着茶气与旧木头的味道扑面而来。堂内光线偏暗,

七八张方桌散落在穿堂两侧,桌面被几代人的手肘磨出温润的包浆。

临窗的位置坐着个戴老花镜的老太太,正用手指捻着碟子里的茴香豆,

镜片后的目光偶尔越过雨帘,落在对面斑驳的粉墙上——那里曾糊着上世纪的戏报,

如今只剩些模糊的胭脂色残痕,依稀能辨认出"昆班"二字。墙角的老式唱片机正转着,

留声机的铜喇叭里飘出《游园惊梦》的唱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的水磨腔被雨声泡得发绵。"客人里边坐。"声音从柜台后传来,

沈砚抬眼望去,看见个穿月白棉衫的姑娘。她正低头用茶针拨弄茶荷里的龙井,

手腕悬在半空,动作轻得像拈着片羽毛。柜台是整块老樟木打的,油亮的桌面上,

一枚乌木枕头静静躺着,枕侧斜斜靠着把竹制茶则,竹丝里嵌着些经年累月的茶渍,

像谁不小心泼上去的墨。那枕头约莫半尺长,雕着缠枝莲纹,纹路深处像积着层雾,

细看时又觉得那雾在动。沈砚的目光在上面多停了两秒——他见过不少古董,

岳父的书房里就摆着清代的紫檀笔架,可从未见过这样的木料,乌得发蓝,

偏又泛着种温润的光,像浸在水里的墨石,触之应有玉的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公文包,

那里装着的不仅是苏曼的病历,还有支录音笔,昨夜的梦太清晰,

他凌晨三点爬起来对着笔嘶吼,此刻笔身还留着指节用力的压痕。

梦里那个八岁的女孩突然坐起身,胸腔里嵌着的玻璃碎片折射出冷光,对他说:"沈医生,

我妈妈也爱唱昆曲。""雨大,先喝杯热茶暖暖。"姑娘已沏好了茶,青瓷杯推过来时,

沈砚注意到她左手腕内侧有块浅褐色的疤,像片干枯的茶叶。他道了谢,指尖刚触到杯壁,

忽然一阵恍惚——杯中舒展的茶叶尖上,竟映出盏手术灯的影子,惨白的光刺得他眼仁发疼。

那盏灯悬在半空,灯臂上的消毒水味仿佛顺着水汽漫过来,混着茶气,

成了种令人窒息的味道。他猛地一颤,那盏灯,和他梦里炸裂的那盏,一模一样。

八岁的女孩躺在手术台上,胸腔起伏微弱得像片枯叶,监护仪发出单调的"滴滴"声,

突然变成尖锐的警报。他握着手术刀的手僵在半空,就看见灯臂突然弯折,

玻璃罩"嘭"地炸开,碎片像冰棱子飞过来,有一片擦过他的眉骨,

更多的扎进女孩尚未闭合的胸腔。他后来总在想,

若不是那天自己为了抢救另一个病人而延迟了半小时手术,女孩或许就不会死于并发症。

"您是外地来的?"姑娘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沈砚定了定神,指腹在茶杯边缘用力按了按,

试图压下指尖的颤抖。他从公文包里摸出那个小巧的录音笔,

按下暂停键——里面还存着今早查房时,自己对护士说的"3床心率稳住了",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来做些调研,"他避开那道探究的目光,看向窗外的雨帘,

"听说乌镇的老茶馆藏着故事。"他没说自己是神经科医生,更没说这趟来,

是想在江南的水汽里,稀释掉那些夜夜纠缠的噩梦。上周值夜班时,

他在值班室的折叠床上梦见自己站在解剖台前,解剖刀划开的皮肤下,

全是亮晶晶的玻璃碎片,每一片都映着女孩的脸。姑娘笑了笑,眼角弯出浅淡的纹路,

像水墨画里未干的笔触。"故事都在茶里,泡开了才听得见。

"她转身从身后的博古架上取下个锡罐,罐身刻着"雨前"二字,打开时,

茶香混着潮湿的空气漫过来,竟真有几分雨后青山的清冽。博古架第三层摆着个青花小罐,

罐口系着红绸,沈砚认出那是乌镇特有的"三白酒",据说用本地的白米、白面、白水酿造,

醉后总教人想起往事。正说着,门被推开,一阵风卷着雨丝闯进来。

一个穿藏青对襟衫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站在门口,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

用根翡翠簪子绾着,簪头的绿在昏暗的光线下像汪深水。"枕月丫头,

今儿的雨比梅香还黏人。"老太太的声音带着点昆曲的水磨腔,尾音微微上翘,

像戏台上的拖腔。她进门时,拐杖头在门槛上磕了三下,这是乌镇老人的讲究,

说是能把晦气挡在门外。"林婆婆来啦。"苏枕月起身扶住她,

指腹轻轻擦过老人手腕上的老年斑,那动作熟稔得像在抚摸一件珍贵的瓷器。

她顺手从柜台上取过个蒲团垫在椅子腿下——那蒲团边角磨得发白,露出里面的芦花,

是去年霜降时她在南湖边亲手收的,"刚沏的碧螺春,您尝尝。"林婆婆坐下,

目光却直愣愣地盯着窗外的雨帘,眼珠上蒙着层淡淡的白翳,像落了层霜。

"该晒戏服了......"她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耳语,"再不晒,

绣线要霉了......"枯瘦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摩挲,像是在抚摸什么细软的料子,

"那身杜丽娘的袄裙,

水袖上的金线还是苏州绣娘用头发丝劈了捻的......"她忽然抓住苏枕月的手,

掌心烫得惊人,"他们说戏班散了,可我昨儿梦见班主来敲门,

说要排《长生殿》呢......"苏枕月端茶的手顿了顿,

青瓷杯在桌面上轻轻磕出声脆响。她随即走回柜台,指尖轻轻抚过分梦枕的纹路,

指腹陷进莲纹的凹槽里,那里积着不易察觉的茶垢,是祖辈们留下的温度。

乌木枕突然微微发烫,她能感觉到那股暖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像有只小蛇钻进血脉里。

一道淡粉色的光晕从莲纹深处浮出来,起初像团散开的胭脂,渐渐凝成颗鸽子蛋大小的珠子,

悬在半空轻轻晃动,光里似乎还飘着些细碎的金粉,像戏服上抖落的亮片。

沈砚的呼吸漏了半拍,他下意识地摸向录音笔,金属外壳在掌心硌出凉意。

可手指像被梦魇住,不听使唤,笔"啪"地掉在地上。清脆的响声里,

那枚粉珠慢悠悠地飘到林婆婆面前,老太太的眼神渐渐涣散,嘴角却慢慢翘起来,

像是被什么东西引着,轻轻合上了眼。她的眉头舒展开,平日里因疼痛而佝偻的背,

此刻竟挺直了些,脖颈间松弛的皮肤也仿佛绷紧了几分。"她......"沈砚想问什么,

被苏枕月按住了手背。她的指尖微凉,带着茶水的湿意,像片刚被雨打湿的荷叶。

"嘘——"她摇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林婆婆在唱戏呢。"沈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林婆婆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像是在打拍子,食指第二关节处有块厚厚的茧,

那是常年练功转手帕磨出来的。她的嘴唇翕动着,虽没出声,

那姿态却分明是在吟唱——脖颈微扬时,

是《游园》里"姹紫嫣红开遍"的舒展;手指轻颤时,

是《惊梦》中"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的怅惘。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棂,混着茶气,

竟真生出几分戏台的氤氲来。沈砚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外婆去戏院,

后台飘来的香粉味混着潮湿的木味,就是这样让人恍惚的气息。不知过了多久,

粉珠的光渐渐淡了,像被雨雾打湿的胭脂,慢悠悠地落回分梦枕里,消失不见。

林婆婆咂咂嘴,醒过来,看见杯里的茶,笑道:"今儿的茶,有股子脂粉香。

"她端起茶杯的手稳了许多,方才的浑浊眼神也清亮了些,"像我年轻时用的玫瑰膏子,

擦在脸上,戏台的灯一照,能映出红光来。"她忽然凑近苏枕月,压低声音,"丫头,

我梦见那身戏服了,就在老戏台的地砖下头埋着,

压着块刻着'昆'字的青石板......""您刚梦见戏台了?"苏枕月问,

伸手替她续了些热水。"可不是嘛。"林婆婆眼睛亮起来,像被点燃的灯芯,

"梦见我十八岁那年,在苏州府的戏台上唱《游园惊梦》,水袖一甩,

台下满堂彩......"她说着,竟真的抬手比划了个身段,虽颤巍巍的,

却有几分当年的影子——手腕翻转时,仿佛还能看见水袖翻飞的弧度。

等林婆婆拄着拐杖走了,沈砚才捡起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里面只有刚才那声清脆的掉落声。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发紧:"那是什么?"苏枕月把分梦枕往柜台里推了推,

重新坐下沏茶。热水注入茶杯,茶叶在水中翻滚,像一群受惊的鱼。"分梦枕。"她轻声说,

"我家传下来的,能把人的梦取出来,给别人看看。"她用茶针拨了拨杯底的茶叶,

针尾的铜珠在光线下闪了闪,"就像把茶叶从水里捞出来,只是梦更轻些,得用点心。

"她忽然抬眼,"沈先生不是来调研茶馆的吧?您公文包里露出的病历,是我母亲的。

"沈砚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看着姑娘平静的眼神,忽然明白自己的伪装早已被看穿。

"我是神经科医生,"他坦白道,"在研究创伤后应激障碍与梦境的关联。

您母亲的病历在我们医院档案库,我注意到......她去世前的梦境记录,和您很像。

"他没说病历最后一页写着:"患者反复梦见桃花与雪,

声称女儿会继承某种'分梦'的能力。"苏枕月的指尖在分梦枕上停住,

缠枝莲的纹路硌着指腹。"分梦枕有三忌,"她忽然说,声音轻得像飘在雨里,"不赠血亲,

不换意识,不取将死之人的执念梦。"她顿了顿,指尖划过枕面的一道裂痕,

那是民国时战火留下的伤疤,"否则会反噬,困在梦里醒不来,永远重复最痛的那一段。

"沈砚摩挲着录音笔的边缘,金属壳上的划痕硌着指腹。

他忽然想起自己昨夜的梦——手术灯炸裂的瞬间,玻璃碎片像冰棱子一样飞过来,

刺进那个八岁女孩的瞳孔里。女孩的眼睛很大,瞳孔里映着他惊慌的脸,像面碎掉的镜子。

他喉结动了动,问:"噩梦......也能分吗?"苏枕月抬眼看他,她的眸子很亮,

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能照见人心里的影子。"能是能,但分出去的梦,就像泼出去的水,

收不回了。"她顿了顿,手腕下意识地往袖子里缩了缩,那道疤痕在光线下格外清晰,

像片干枯的茶叶,"而且,有些梦,得自己熬过去才算数。

"就像当年祖母泼向分梦枕的热茶,烫在她手上,疼了整整三个月,可那疼让她记住了,

有些东西不能碰,有些债不能欠。傍晚的雨小了些,变成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在巷口。

沈砚离开时,苏枕月正坐在柜台后,借着窗外的天光擦拭分梦枕。她用块细棉布,

顺着木纹轻轻擦拭,乌木枕在她手里,像有了生命,纹路里的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流淌,

像夕阳下的河水。他走到巷口时回头望了一眼,

看见那方"枕月楼"的木匾在雨雾里若隐若现,忽然觉得那三个字像个未完的梦。

街角的麦芽糖担子开始吆喝,甜腻的香气混着雨味漫过来,勾得人想起童年。夜深了,

枕月楼的灯还亮着。苏枕月关了门,门闩落下时发出"咔"的一声,

在寂静的巷子里传出很远。她从柜台下取出个紫檀木盒子,盒子上了锁,钥匙串在根红绳上,

常年系在手腕上,与那道疤痕隔着手腕相望。打开盒子,里面铺着深蓝色的绒布,

整齐地排列着十几个梦核。有的泛着冷蓝,像深冬的湖水;有的凝着墨黑,

像化不开的夜;还有的是半透明的,像裹着层雾,那是些记不清细节的梦,

像被雨水泡过的信,字迹模糊。她的指尖停在那枚墨黑的梦核上,

那是所有梦核里最凉的一颗,即便是在温暖的室内,也透着股寒气。指尖刚触到,

就像被冰锥刺了下,猛地缩回手。这是母亲去世前留下的梦,祖母说,里面裹着化不开的寒。

母亲走的那天也是个雨天,她放学回家,看见母亲躺在桃花树下,裙角沾着泥,

手里攥着半朵被雨水打烂的桃花。后来才知道,那天父亲寄来了离婚协议书,

信里说要在国外再婚。她记得母亲总爱在桃花树下坐着,春天的时候,花瓣落在她发间,

像撒了把碎雪。可在她的梦里,母亲总是背对着她,站在漫天桃花里,

裙角沾着雪——明明是春天,怎么会有雪?她多想冲进那个梦里,看看母亲的脸,

问问她为什么。但这枚梦核像块寒冰,每次触碰,都让她从心底冷到指尖。祖母说,

有些梦是心的深渊,看多了会把自己也搭进去。"梦是人心的镜子,借出去容易,收回来难。

"祖母临终前的话在耳边响起,那时老人家躺在病床上,呼吸已经很弱了,

却突然抓住她的手,指节用力得发白。窗外的桃花开得正盛,花瓣簌簌地落在窗台上。

"这枕头......是个劫......"祖母说着,突然挣扎着去够床头柜上的茶杯,

里面是刚沏好的热茶,她要往分梦枕上泼。苏枕月伸手去挡,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腕上,

疼得她几乎叫出声,可祖母的眼神比茶水更烫,

"烧了它......烧了......"苏枕月轻轻合上盒子,锁好,放回柜底。

那里积着些灰尘,是时光走过的痕迹。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

清辉落在分梦枕上,乌木的纹路里,仿佛有细碎的星光在流动,像谁不小心撒进去的银河。

她拿起水壶,往空了的茶杯里注满热水,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镜中的自己。

镜里的人眼眶微红,像刚哭过,可她已经很久没掉过眼泪了。或许祖母说得对,有些梦,

本就不该被分担,就像有些痛,总得自己挨着,才能慢慢长出铠甲来。只是这铠甲太重,

压得她有时候喘不过气,尤其是在这样的雨夜,总觉得母亲就在门外,带着一身桃花香,

说要给她唱支曲子。柜底的紫檀木盒子里,那枚墨黑的梦核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极其微弱,

像蝴蝶扇了下翅膀。紧接着,又是一下,带着种执拗的频率,像有谁在里面,

用尽全力想要推开一扇门。苏枕月的手停在半空,热水从壶嘴滴落在桌面上,

洇出个深色的圆斑。她知道,那是母亲在哭。每年这个时候,母亲的梦核都会这样颤动,

像在提醒她,有些记忆,无论过多久,都不会真的消失。就像这乌镇的雨,今年停了,

明年还会来,带着同样的湿意,打湿同样的青石板路。她慢慢蹲下身,将耳朵贴在柜面上,

仿佛这样就能听见盒子里的声音。黑暗中,那枚墨黑的梦核颤动得越来越急,

像谁在里面轻轻哭了一声,又一声,缠缠绵绵,像这江南的雨,总也下不完。忽然,

穿堂外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像是有石子打在窗棂上。苏枕月猛地直起身,

抄起柜台上的铜制茶拨——这是祖母教她的,夜里遇着响动,总要有些防备。乌镇的老巷深,

夜里常有野猫窜过,或是晚归的醉汉撞着墙,但今夜这声音,带着种刻意的轻。

她蹑脚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巷口的灯笼在风里摇晃,光线下,

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蜷缩在墙角的蓑衣下,手里攥着根树枝,刚才的响动,

想必是他用树枝敲的窗。是陈小满。那孩子总爱在枕月楼角落待着,不言不语,

只用炭笔在速写本上画些什么。苏枕月见过他的画,大多是枕月楼的窗棂、檐角的铜铃,

还有分梦枕——他画的分梦枕格外仔细,连缠枝莲纹的每道褶皱都不放过,

只是画里的枕头总冒着团说不清的雾气,像随时会飞出些什么。三天前,

这孩子在巷口的石板路上追一只白猫,被打滑的三轮车撞断了腿。送医那天,

他奶奶把他的速写本塞给苏枕月,红着眼圈说:"丫头,小满就信你,等他醒了,

你跟他说......他爸妈下个月就回。"苏枕月当时没接,只往老太太手里塞了个布包,

里面是自己攒的些钱,还有枚半透明的梦核——那是她十二岁时梦见父亲背着她过河的梦,

河水暖暖的,父亲的肩膀很宽。此刻,那瘦小的身影正往窗缝里看,

石膏固定的左腿伸在蓑衣外,在月光下泛着白。苏枕月推开门,夜风带着水汽涌进来,

吹得她鬓角的碎发飘起来。"小满?"陈小满吓了一跳,手里的树枝"啪嗒"掉在地上。

他抬起头,眼睛在灯笼光下亮得惊人,像藏着两颗星。

"苏姐姐......"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石膏腿往身后缩了缩,

"我......我睡不着。""怎么不在医院待着?"苏枕月蹲下身,

替他把蓑衣往肩上拉了拉。蓑衣是粗麻编的,带着河水的腥气,想必是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

"医院的床太硬了。"小满的手指抠着蓑衣的纹路,"我梦见风筝线断了,我往下掉,

下面是黑的......"他忽然抓住苏枕月的手,掌心滚烫,"苏姐姐,

我爸妈是不是不回来了?奶奶总说下个月,可我等了三个下个月了。

"苏枕月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总扒着门框等父亲,

祖母说他去远方做生意,可直到母亲走,也没等来他的身影。后来才知道,

他早就在国外成了家,那些"做生意"的谎话,不过是大人用来搪塞孩子的糖纸,看着光鲜,

一咬就碎。"他们会回的。"苏枕月摸了摸他的头,他的头发里还沾着草屑,

"你看这乌镇的船,不管走多远,总要回码头的。"她站起身,"进来吧,

我给你沏杯安神茶。"陈小满没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柜台。"苏姐姐,

那个枕头......是不是真的能让人做梦?"他忽然问,声音压得很低,"我奶奶说,

你有个能装梦的枕头......"苏枕月的心猛地一跳。分梦枕的事,

她只跟林婆婆和沈砚提过,老太太们守口如瓶,沈砚是外人,断不会跟个孩子说。

想必是这孩子自己猜的——他画分梦枕时,眼神里的探究太明显,像只嗅觉灵敏的小兽。

"那是普通的枕头。"苏枕月避开他的目光,伸手去扶他,"进来吧,夜里凉。

""我想看看。"陈小满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执拗,"就看一眼。

我听说......梦里的人,能变真的。"他的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石膏腿上,

"我想梦见我爸妈,想让他们......在梦里别走。"苏枕月看着他通红的眼眶,

想起自己藏在柜底的那枚墨黑梦核。母亲在梦里总是背对着她,可即便这样,

她也总盼着能多梦见几次。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知是假的,也宁愿溺在梦里,

像溺水的人抓着浮木,哪怕那浮木是稻草做的。她牵着小满走进屋,

柜台后的分梦枕在月光下泛着乌光。陈小满的眼睛越睁越大,小手在身侧攥成了拳。

"它......它在发光。"他指着枕头上的缠枝莲纹,那里正有层淡淡的光晕在流动,

像浸在水里的油。苏枕月这才发现,分梦枕竟自己亮了起来。莲纹深处,

那枚半透明的梦核在轻轻晃动,正是她给小满奶奶的那枚。

难道......这孩子刚才在外面时,就已经和梦核有了感应?"苏姐姐,

我好像......听见水声了。"陈小满的眼神渐渐迷离,嘴角却慢慢翘起来,

"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苏枕月看着他靠在椅背上睡过去,眉头舒展开,

右手轻轻抓着什么,像是握住了根看不见的线。分梦枕上的光晕渐渐淡了,

那枚半透明的梦核落回枕中,消失不见。她替小满盖上自己的棉毯,转身时,

看见柜底的紫檀木盒子又在动。这次不是微弱的颤动,而是剧烈的摇晃,

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苏枕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祖母说过,

当不同的梦核产生共鸣时,分梦枕会失控,尤其是带着执念的梦。她冲过去想按住盒子,

可锁扣"啪"地弹开了,深蓝色的绒布上,那枚墨黑的梦核正浮在半空,

周围的其他梦核像被磁石吸住般,纷纷绕着它旋转。墨黑梦核的光越来越亮,

映得整个穿堂都泛着青黑,苏枕月仿佛听见了母亲的哭声,不是轻轻的啜泣,

而是撕心裂肺的哭喊,混着雨声、风声,还有......父亲的脚步声?她猛地后退,

撞在博古架上,青花小罐"哐当"摔在地上,三白酒的香气瞬间漫开来,辛辣中带着甜,

像极了母亲当年偷偷喝的酒。"别......"苏枕月捂住耳朵,那些声音太吵了,

像无数根针往脑子里扎。她看见墨黑梦核里浮出些模糊的画面:母亲站在河边,手里攥着信,

信纸被风吹得哗哗响;父亲背着行囊,在码头回头,眼神复杂;还有个模糊的女人身影,

站在父亲身边,怀里抱着个婴儿......这些画面是她从未见过的。母亲的梦,

原来不只有桃花和雪,还有这么多她不知道的碎片。就在这时,墨黑梦核突然炸裂,

无数细小的黑光点像萤火虫般散开,落在陈小满身上。那孩子突然抽搐起来,眉头拧成一团,

嘴里喃喃着:"别松手......爸......妈......"苏枕月扑过去抱住他,

指尖触到他的皮肤,像触到了冰。她知道不好——母亲的噩梦缠上了小满的梦,

这是分梦枕的反噬,用别人的噩梦污染了纯净的梦。祖母说过,

这样会让孩子永远困在别人的痛苦里,醒不来。她咬咬牙,抓起分梦枕按在小满头上。

乌木枕烫得惊人,像块烧红的烙铁。苏枕月默念着祖母教的口诀,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以吾之魂,唤梦归位......"分梦枕突然发出一阵强光,

那些黑光点像被吸住般,纷纷往枕面钻。陈小满的抽搐渐渐停了,呼吸变得平稳,

嘴角又露出了笑,这次是真的笑,像梦见了什么好事。当最后一点黑光被吸回分梦枕,

苏枕月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倒下的瞬间,她看见墨黑梦核重新凝聚,只是比之前小了些,

颜色也淡了点,像被稀释过的墨。不知过了多久,苏枕月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天已经蒙蒙亮了,雨停了,檐角的铜铃在晨光里发出清脆的响。她挣扎着爬起来,

看见沈砚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出炉的定胜糕,冒着热气。

"我早上去医院,护士说小满不见了。"沈砚的目光落在蜷缩在椅子上的陈小满身上,

又扫过地上的瓷片和敞开的紫檀木盒,眉头皱了起来,"发生什么事了?"苏枕月没说话,

只是指着分梦枕。乌木枕静静地躺在柜台上,纹路里的光彻底消失了,像块普通的木头。

可只有她知道,昨夜那场失控的梦,撕开了多少尘封的伤口,又埋下了多少新的隐患。

沈砚走过来,捡起一块定胜糕递到她手里。糕是粉白色的,上面撒着绿丝,

是乌镇人用来讨彩头的点心。"定胜,定能胜。"他轻声说,"不管什么坎,总能过去的。

"苏枕月咬了一口,糯米的甜混着豆沙的香,忽然让她想起小时候,

母亲总在她生日时蒸定胜糕,说要让她"胜过所有不开心"。她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砸在糕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阳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陈小满的脸上,他咂了咂嘴,

翻了个身,石膏腿在阳光下泛着白。分梦枕在柜台的阴影里,像个沉默的秘密,

只是谁也没发现,枕面那道战火留下的裂痕里,正渗出些极细的黑丝,像要往木头深处钻。

苏枕月知道,这只是开始。分梦枕一旦失控过,就像松动的闸,总有一天会彻底垮掉。

而那些被封印的梦,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秘密,迟早会像乌镇的潮水,

漫过所有堤岸,将他们所有人都卷进去。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定胜糕,

忽然觉得这名字真像个笑话。有些坎,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人跨过去。

二、借来的慰藉晨雾还没散尽时,沈砚又站在了枕月楼门口。

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映着他的影子,带着点摇晃的恍惚——昨夜回客栈后,他竟一夜无梦,

是那场手术失败后睡得最沉的一觉。手里提着的食盒里,温着从医院食堂买的白粥,

还有两个茶叶蛋,蛋壳上的裂纹像极了手术缝合的伤口。巷口的船娘正摇着橹穿过石桥,

木桨搅碎水面的雾气,"吱呀"声漫过湿漉漉的墙根,像谁在低声哼着小调。推开门,

穿堂里飘着股淡淡的药味,混着茶气,成了种奇异的味道。苏枕月正坐在柜台后煎药,

砂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她用蒲扇轻轻扇着药气,侧脸在晨光里透着层薄红。

药香里掺着些甜,是她特意加的冰糖——乌镇人煎药总爱放两颗,说能压一压苦,

就像日子再难,也得嚼块糖才熬得下去。陈小满趴在临窗的桌上,石膏腿伸直搭在长凳上,

睡得正香,嘴角还沾着点豆沙渍,那是今早偷偷吃定胜糕蹭上的。"早。

"沈砚把食盒放在桌上,"医院的粥,清淡些。"他注意到柜台角落摆着个粗瓷碗,

里面盛着些碎米,想必是给巷口那只瘸腿白猫留的——那猫总爱在枕月楼檐下蜷着,

苏枕月每天都会匀些吃食。苏枕月抬眼看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被墨笔扫过。"多谢。

"她往砂锅里加了块冰糖,蒲扇在半空顿了顿,"小满后半夜醒了,说梦见在河里抓鱼,

他爸站在岸边笑。"说这话时,她的指尖在砂锅沿轻轻摩挲,那里结着层浅褐的药垢,

像片干枯的荷叶。沈砚看向那孩子安静的睡颜,忽然想起自己八岁时,

父亲也是这样背着他在河边走,河水漫过脚踝,凉丝丝的。他从公文包里拿出录音笔,

按下播放键,里面传出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还有玻璃炸裂的脆响——这是今早特意翻出的旧录音,想试试能否勾起更清晰的回忆。

声音刚响起,陈小满的睫毛颤了颤,眉头往中间拧了拧,像被什么惊扰了好梦。

"分梦枕......还好吗?"他看向柜台,乌木枕被块蓝印花布盖着,

边角露出的纹路里,那层流动的光彻底消失了,像被晨雾吸尽了元气。布面上绣着朵桃花,

针脚细密,是苏枕月母亲的手艺,去年梅雨季节时霉了边角,她用同色丝线补了好几回。

苏枕月的手顿了顿,蒲扇在砂锅上扫出个半圆。"没事,老物件了,偶尔闹脾气。

"她没说昨夜分梦枕发烫到惊人,也没说那枚墨黑梦核缩成了指甲盖大小,

像块失去光泽的煤。煎药的间隙,她指尖抚过蓝印花布,能感觉到枕面那道旧裂痕硌着手心,

像块没长好的骨头。药煎好时,陈小满醒了,揉着眼睛喊饿。苏枕月给他盛了碗白粥,

又把茶叶蛋剥得干干净净递过去——她剥蛋的手法很巧,指甲在蛋壳上轻轻一掐,

就能完整剥下来,是小时候给生病的母亲剥蛋练出来的。孩子捧着碗喝粥时,

沈砚注意到他速写本摊在桌上,最新一页画着个模糊的男人背影,背着行囊站在码头,

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爸爸"两个字,笔画用力得几乎要戳破纸。"苏姐姐,

你的枕头还能让人做梦吗?"小满突然问,嘴里的粥沫沾在鼻尖上,"我还想梦见我爸妈,

这次想看清他们的脸。"他的石膏腿上贴着张卡通贴纸,是护士给的,

说是能让骨头长得快些。苏枕月往他碗里添了勺咸菜,没应声。

沈砚却接了话:"梦里的东西,有时候是假的。""可假的也比没有好啊。"小满低下头,

筷子在粥碗里划着圈,"就像奶奶总说爸妈下个月回,我知道是假的,可想着想着,

腿就不疼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埋在粥碗里,"昨晚梦里,

我爸给我买了糖葫芦,山楂是甜的,一点都不酸。"沈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

他想起自己总在梦里重做手术,一遍遍地修改步骤,明明知道是假的,

却还是执拗地想让结局变好。或许人对梦的依赖,本就和孩子对谎言的依赖一样,

不过是想在绝境里抓点什么。他摸了摸小满的头,孩子的头发软软的,像刚晒过的棉花,

这动作让他想起那个八岁的女孩——手术前,她也是这样仰着头,问他"医生叔叔,

我能活过九岁生日吗"。等小满被赶来的奶奶接走,穿堂里只剩他们两人。沈砚拿出录音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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