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岁钱战争
作者:春春鱼冻
主角:望舒
类别:短篇
状态:已完结
更新:2025-12-27 1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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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站最新上架的优质新书,短篇言情小说《压岁钱战争》,目前正在更新连载中,望舒是书中出场较多的关键人物,作者“春春鱼冻 ”倾心编著中,主要讲述的是:窗外天开始亮。阳光从窗帘缝隙挤进来,一条细长的金线,落在我脚背上。我动了动脚趾,……

章节预览

1第一幕落地窗手机在茶几上震第三下的时候,那个男人的手正往我毛衣里伸。

震动隔着钢化玻璃传到我后腰,和窗外的江面灯光混在一起。我后脑勺抵着玻璃,四十二楼,

风撞在窗上的声音像口哨。他呼吸喷在我脖子侧面,香水味浓得发腻——旷野,但喷多了,

一股酒精混着木头渣子的味道。他指甲刮在玻璃那层灰蒙蒙的印子上,吱吱响。“等等。

”我说。声音不高,但平。“等什么?”他手没停,“你可是按小时付钱的。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轻,带点笑。我胳膊肘往后顶,顶在他肋骨上。他吸了口气,手松了点。

我侧身滑出去,抓起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着。微信两条未读,发件人:望舒。我弟。

图片加载得慢,转圈。我拇指指腹在屏幕边缘蹭,蹭掉一层汗。图刷出来,

是张拍电脑屏幕的照片,像素低,糊成一片色块。

能看清的是一行红字标题:《关于秦坊巷地块拆迁改造的公示》。日期三天前。

下面跟着一行字:“你房间我打算改成奇牌室,租金每月五百,押一付三。”我盯着那行字。

呼吸在玻璃上蒙出白雾,又消下去。那男人凑过来,下巴搁我肩上,也看见了屏幕。

他笑出声,气息喷在我耳朵上:“哟,你家拆迁啊?那还出来租人演什么戏?

”我把手机屏幕朝下扣在茶几上。实木桌面咚一声闷响。“时间到了。”我说。

“还有二十分钟……”“不用了。”我走到电视柜边上蹲下,从最底下摸出个信封。

里面二十张红票,我数都没数,整个递过去,“尾款。多的算小费。”他挑眉,接过信封,

手指捻开往里看。然后塞进牛仔裤后袋,拉链拉上。走之前他伸手想拍我的脸,

我侧头躲开了。他手在空中停了半秒,收回去,笑了:“下次想演恩爱夫妻,

记得提前把家里这些破事处理干净。挺出戏的。”门关上。电子锁落栓,嘀嘀两声。

我坐在地毯上。手机又在震,这次是语音。我点开,望舒的声音从扬声器里炸出来,

背景音里有金属撞击和机器嗡鸣:“看到没?你那破屋终于要拆了。

记得提前把你那些奖状啊破书啊收拾了,别到时候我扔,你又要打电话跟妈哭。

”有工友在远处喊:“秦工!三号线卡料了!”他应了一声“来了”,语音断了。

我重新点开那张图,放大。秦坊巷17号。我家那栋三层楼,

外墙是九十年代贴的白色长条瓷砖,大部分已经剥落。

院子里的枇杷树从三楼我房间的窗口能看见树顶,夏天结果的时候,果子掉在瓦片上,咚,

咚,像下雨。现在这棵树要没了。我的窗也要没了。手机屏幕暗下去,黑屏里映出我的脸。

妆糊了,口红从嘴唇蔓延到下巴,眼线在眼角晕开一块黑。我用手指擦,

指腹上一片红混着黑,还有卸妆水的香精味,混着刚才那男人留下的香水尾调。我喉咙发紧。

茶几上有半瓶威士忌,瓶底还剩一寸高的琥珀色液体。我抓起来,对瓶口灌了一口。

液体滑下去,喉咙到胃烧出一条线。胃抽了一下,我弓起背,等那阵痉挛过去。手机又震。

望舒:“对了,你上周朋友圈定位那个丽思卡尔顿,是客户请的还是自己去的?

别是借了网贷,到时候催收电话打到厂里,我丢不起这人。”我盯着那行字。

手指在键盘上悬着,最后打了三个字:“关你屁事。”发送。我把手机扔出去。

手机砸在沙发靠垫上,弹起来,掉在地上,屏幕朝下。窗外是上海的夜晚。

江对岸的楼群亮着灯,每一扇窗后面都是一个家。我在这座城市八年,搬过六次家,

每次搬家都是因为房东要涨租或者卖房。现在这个公寓月租八千,押一付三。

和望舒要的租金数字一样。我爬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玻璃上还有刚才手腕压出的两个印子,

圆的,边缘模糊。我对着玻璃哈气,白雾蒙上去,又很快消退。指尖按在玻璃上,

冷从指甲缝钻进来,顺着手臂往上爬。小时候家里的窗是木头的,冬天漏风。

我妈用透明胶带把缝一条条贴起来。我和望舒就趴在窗上,对着胶带哈气,

比赛谁哈出的雾圈大。他小我五岁,肺活量不够,每次都比不过我。输了就跺脚,

然后跑去找妈告状。妈拿着鸡毛掸子过来,我抢过他手里的糖,他咬我胳膊,

两个人扭在地上。那时候我们抢一切。抢电视遥控器,抢最后一块红烧肉里的瘦肉,

抢爸妈给压岁钱的顺序。有一年除夕,他先拿到红包,崭新的一百块,挺得能割手。

我后拿到,也是一百,但边角卷了,像用过。我抢过他的,把我的塞给他。他打开一看,

叫起来:“这是我的!”“现在是我的了。”我说。他扑过来,我转身就跑。

两个人从客厅追到卧室,撞翻了墙角那盆年橘。橘子滚了一地,我爸的皮带抽下来,

空气里啪一声响。我护着红包,他护着头。最后妈说,都别抢了,红包没收。我俩同时松手,

红包掉在地上,里面的钱散出来,两张红票子摊开在地上。那天晚上,

我俩被罚跪在阳台的搓衣板上。膝盖骨硌在木条上,疼得发麻。望舒小声说:“姐,

你膝盖那儿红了。”“闭嘴。”我说,“都是你害的。”“你抢我红包。

”“谁让你先拿到的。”“我小,你该让着我。”“我凭什么让着你。”话没说完,

爸在屋里咳嗽了一声。我俩立刻闭嘴,低头看搓衣板。木纹里有陈年的黑色污垢,

嵌着几根头发。我盯着那些头发,想,要是能换成钱就好了。现在,我盯着玻璃窗上的自己。

膝盖早不疼了,现在疼的是腰,是肩胛骨中间那块肌肉,是后颈。我抬手揉脖子,

摸到一层细汗,黏的。头发里还有那股香水味。我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水温调到最烫。

水砸在皮肤上,一开始是刺痛,然后发红。水从头顶流下来的时候,

我想起望舒发来的那张图。奇牌室,每月五百。他算得真准,连押一付三都算好了,一千五。

比我这个做广告预算的还精细。冲完澡出来,手机上三条未读,都来自望舒:“不回?心虚?

”“拆迁款下来你那份我不要,但家里的老家具我得先挑。”“睡了?

妈让你寄两箱阳澄湖大闸蟹回来,她要送人。”最后一条让我太阳穴突突跳。两箱蟹,

按今年的价,得两千往上。我打开手机银行APP,余额:217.43。我截了图,

想发给他。拇指在发送键上悬了三秒,又退出。太难看。我打开朋友圈。

今晚发的三张精修图还在,定位汤臣一品,配文“nightvibes”。

下面已经有七十多个赞,一堆评论问是不是恋爱了。我把那几条设为私密,删掉定位,

删掉滤镜,只剩一张原图——黑漆漆的窗玻璃,映着我自己模糊的影子。我写:“散场了。

”发出去。五秒后,删除。点开望舒的聊天窗口。他的头像是个机床零件特写,

黑乎乎的金属,反着光。备注是“望舒”,真名。妈取的,

出自《离骚》里的“前望舒使先驱兮”,说是有文化。我那时候刚学拼音,念成“往书”。

他哭,说难听。我说,难听你也得听着。现在这个有文化的名字,顶在一张机床照片上。

他在车间里被人叫“秦工”,开数控机床,每月工资四千二,住厂里四人一间宿舍。

但他能在上海发布拆迁公告的当晚,算清我那间房改奇牌室能租五百,押一付三。

我往上滑聊天记录。去年三月开始,每月十号,他发消息:“该打钱了。”我转两千过去。

他收钱,回一个“ok”的手势。再无下文。只有两次例外。一次是去年十一月,

我在朋友圈发了张海底捞的照片。那天降温,我穿着件薄大衣,在门口排了四十分钟队。

照片里火锅热气腾起来,糊了镜头。当晚他发消息:“降温了。”没头没尾。两天后,

收到顺丰到付包裹。运费二十八块,我付的。拆开是件深蓝色工装外套,袖口磨得发白,

领口有一圈黄渍,一股机油混着樟脑丸的味道。我第一反应是扔。但那天晚上真冷,

零下三度,我套着它下楼扔垃圾。风刮过来,腰那块居然不透风。袖口内侧缝着块布贴,

是我大学的校徽。我大四那年把校服捐给了宿舍楼下的回收箱,

换了把印着公益广告的塑料梳子。现在那枚校徽被人剪下来,

针脚歪歪扭扭地缝在这件劳保服上,线头粗得像蜈蚣脚。我穿着它去公司。同事问,

这工装外套哪儿买的?最近挺流行这种复古风。我说我弟寄的。对方“哦”一声,说,

姐弟感情真好。我没接话。第二次是上个月,我被裁那天。HR把我叫进会议室,

我端着半杯咖啡进去。谈话到一半,咖啡洒在白衬衫前襟上,褐色的液体迅速洇开。

HR递过来纸巾,我说谢谢。她说,公司架构调整,你的岗位被优化了。我说理解。签完字,

我去了厕所,锁上门,坐在马桶盖上。手机震。望舒转账两万。备注:“先花着。”我没点。

二十四小时后,钱退回。他又转一次,备注:“我自己的钱,跟爸妈无关。”我还是没点。

第三天,他发来语音,背景音嘈杂,像在马路牙子上:“你什么意思?嫌少?

”我回:“不是。”“那干嘛不收?”“我有钱。”“你有屁。”他声音提高,

“你有钱还穿那件破大衣拍火锅?”我蹲在马桶旁边,背靠着隔板。

瓷砖冰凉透过衬衫贴在后背上。我笑了,笑出声,然后眼泪掉下来。我点开转账,输入密码。

钱进了零钱通。我回他:“行,算我借的。”他回:“嗯。”再无下文。现在,

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拆迁公告。想打电话回家问爸妈,但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十七分。

他们早睡了。而且我敢打赌,望舒没告诉他们他给我发了消息。他总是这样,先行动,

先通知,先划下他的领地。像小时候抢零食,他先咬一口,剩下的不管我吃不吃,

那口都是他的。我打开淘宝,搜“阳澄湖大闸蟹”。价格从三百八一箱到两千八一箱。

我点开最便宜的,八只装,三百八,销量为零。评价区只有一条,

三个月前:“收到死了一半,客服不理人。”关掉淘宝。打开手机银行。余额217.43。

零钱通里还有两万,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手机突然响了。不是微信,是电话。

凌晨两点半,来电显示:“望舒”。我接起来,没出声。那头有沉重的呼吸声,像刚跑完步。

然后是他声音,哑的:“还没睡?”“睡了。”我说,“被你吵醒了。”“哦。”他顿了顿,

“拆迁的事,真的。妈今天去街道签了字,说等你过年回来再说。”“知道了。

”“还有……”他又停。背景音里有铁门哐当关上的声音,然后安静了些,“大闸蟹的事,

我跟妈说你今年项目忙,回不来。疫情原因。”我一怔:“我什么时候说不回了?

”“你回得起吗?”他反问,“两箱蟹,两千多。你卡里有钱?”我喉咙发紧。他怎么知道?

我没说话。他也没等我说,继续道:“我跟妈说,你年底发年终奖再回。她信了。

”“你图什么?”我问。“图清静。”他说,“你回来又是吵架,比工资比对象,烦。

”我攥紧手机,塑料外壳硌着掌心:“我什么时候跟你比过?”“你朋友圈不是在比?

”我语塞。朋友圈。那些精修图,定位在高档餐厅、酒店、咖啡馆。深夜发的伤感文字,

配一杯红酒。我以为只有同事和客户在看,原来他每一条都看了,还每一条都记了。

“拆迁款……”我换话题。“别惦记。”他说得干脆,“你那间房,

我打算放我的工具和模型,没你地方。”“秦望舒。”我第一次叫他全名,“你是不是有病?

”“有。”他说,“怕你饿死的病。刚才又给你转了五百,看到没?”“什么五百?

”“奇牌室定金。”他说,“先收了,别到时候说我占你便宜。”电话挂了。我愣着,

打开微信。果然有新转账,五百。备注:“租金。”盯着那两个字。窗外天开始泛灰,

楼下传来环卫车作业的嗡嗡声。我站起来,膝盖发麻,走到窗边。

玻璃映出我那张没化妆的脸,眼下有青色。我点了收款。然后回他:“收到。

但奇牌室得装空调,不然冬天没人来。”他回得很快:“电费你自己出。”我把手机扔床上,

人倒下去,被子蒙过头。被子里有我自己的味道,也有刚才那男人留下的香水残余,

混成一种奇怪的、让人不安的气味。我在这种气味里,想起小时候抢电视遥控器。

那时候他五岁,我十岁。我要看《还珠格格》,他要看《奥特曼》。遥控器在我手里,

他够不着,就张嘴哭,口水流到下巴。妈冲过来,一把夺过遥控器,塞给他,说,

姐姐该让着弟弟。我不让。我扑过去抢,指甲抓破他手背,三道红印子。他哭得更凶。

爸从里屋出来,一人给了一巴掌。遥控器掉地上,电池盖摔开,两节七号电池滚进沙发底下,

谁也够不着。最后我俩坐在沙发两头,一个看《还珠格格》重播,一个看《奥特曼》DVD。

谁也没赢。但电池没了,谁都别想换台。现在,遥控器在我手里,电池也在。

但他买了台新电视,放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自己当主人。睡了大概两小时,被闹钟吵醒。

九点。今天得去公司办离职手续。虽然被裁了,但流程得走,东西得清,

工位上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得拿走。我穿上那件劳保外套。袖口的校徽磨得起毛了,

蓝色的线头支棱着。镜子里的我像个刚进城找工作的,土,但有种破罐破摔的坦然。

我抓了把头发,没化妆,涂了点防晒,拎上帆布包出门。地铁早高峰,人贴着人。

我挤在门边的角落,拉着头顶的吊环。旁边两个年轻女孩在讨论双十一要买的大衣,

说某个主播直播间只要一千九百九十九,划算。我低头看自己身上的外套。一千九百九十九,

能买五十件这样的。到站了,被人流挤出去。手机在兜里震。望舒:“到公司了?”我没回。

他又发:“别挤地铁了,打个车吧。我给你报销。”我站在公司大楼底下。玻璃幕墙反着光,

映出我土黄色的外套,和身后那些穿羊绒大衣、拎着咖啡杯的白领。

我打字:“你哪来的钱报销?”“有。”他说,“昨天发季度奖,五千。”我盯着那行字。

五千。他季度奖五千,给我转了两万。喉咙发干。我打字:“留着娶媳妇吧。

”他回:“娶媳妇不急,先把你这个麻烦解决掉。”我把手机揣回兜里,进楼。电梯上行,

镜子里我的脸苍白,眼底青色明显。我搓了把脸,把外套拉链拉到最顶上,领子竖起来,

盖住半张脸。工位上那盆绿萝还在,但靠窗那边的叶子黄了边。我浇了点水,开始收拾东西。

纸箱是HR给的,尺寸很小,只能装下笔记本电脑、几本书和一个水杯。

我把东西一样样放进去。相框在最底下,是我和望舒的合照。我十八岁高中毕业,

他十三岁初中毕业,站在学校门口。我穿着借来的学士服,他穿着厂里发的深蓝色工装。

我对着镜头笑,他板着脸,像被强迫的。照片背后有字,铅笔写的,已经很淡了:“姐,

加油。”那是他辍学去厂里那天留的。爸说他成绩不好,读高中浪费钱。我说,

我打工供你读。他说,滚,谁要你供。然后背着行李去了城郊的机床厂。

走的时候没跟我说话,只在我床头放了这张相框。我把相框放进纸箱,压在笔记本下面。

手机又震。望舒:“收拾完了?”他怎么知道?我抬头看四周,开放式办公区空荡荡,

还没几个人来。我打字:“你监视我?”“没。”“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收拾?”“猜的。

”他说,“你被裁了,不收拾干嘛?”我手指停在屏幕上。他没等我回,

继续发:“那两万够你撑三个月。三个月后我接你回来。奇牌室租金五百,押一付三,

你现在欠我一千五。”我把手机反扣在桌上,深吸一口气。绿萝的黄叶子在眼前晃。

我伸手掐掉那片叶子,汁液黏在指尖,凉凉的,有股青草被碾碎的味道。HR来了,

是个年轻姑娘,比我小,妆容精致。她说,秦昭雪,交接表签一下。我签了。名字写得潦草,

最后一笔拉得很长。她递过来最后一个月工资单。税后一万六,加上赔偿金,合计四万三。

我看着那个数字。够还他两万,还剩两万三。够买大闸蟹,够交一个月房租,

够我撑到找到新工作。但我没转。我把钱提现,存进零钱通,和他的两万放在一起。

然后给他发消息:“找到新工作了。月薪三万六,十四薪。你那两万,

现在不够我一个月工资。”他回得很快:“哦。那涨租金,每月一千。”我差点笑出声。

旁边HR姑娘看我,眼神像看神经病。我摆摆手,抱起纸箱。绿萝放在最上面,

叶子颤巍巍的。电梯下行。手机在纸箱里震,嗡嗡声闷在里面。我没腾出手。到一楼,

我把纸箱放地上,掏出来看。望舒发了五条:“真的假的?”“什么公司?

”“别是骗子公司。”“上海骗子多,你小心点。”“工资那么高,记得把上次外套钱还我。

八十五,淘宝买的。”我看着最后一条。喉咙里那股酸涩又涌上来。八十五。他记得真清楚。

那件劳保服,袖口校徽,樟脑丸味,原来八十五。我打字:“外套扔了。”“扔哪儿了?

”“楼下垃圾桶。”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抱着纸箱走出大楼,太阳晒在头顶,外套吸热,

后背开始出汗。他才回:“行。那从拆迁款里扣。”我没理。抱着纸箱挤地铁回家。高峰期,

人太多,纸箱被挤得变形。绿萝的一片叶子掉下来,飘到我鞋面上。我盯着那片黄叶子,

一直盯到站。回到家,我把纸箱扔在门口,人瘫在沙发上。手机在兜里震,掏出来,

是望舒的语音。我点开。他声音很低,像怕被人听见:“姐,那外套真扔了?

”我回:“扔了。”“哦。”他停了一秒,“扔了也好。本来就旧了。

”背景音里有机器规律的咔哒声,还有金属摩擦的尖啸。他应该在车间,站在数控机床前,

戴着安全帽,满手机油。我想象他的样子:个子不高,因为常年低头操作,脖子有点前倾。

他同事会不会问,秦工,给谁打电话呢?他会怎么说?大概会说,我姐,烦人精。

我又想起那张拆迁公告。秦坊巷17号,那栋三层小楼,院子里的枇杷树。我房间的窗,

窗前的书桌。书桌右上角刻着一行字,我九岁时用铅笔刀刻的:秦昭雪是大王。

望舒四岁那年,在我那行字下面,用钉子划拉出另一行:秦望舒是大大王。我用橡皮擦,

擦不掉。被妈发现,挨了打。我说是望舒刻的。望舒说是我教他的。最后两个人一起罚站,

面对面站着。他冲我做鬼脸,我踢他小腿。现在,大大王要把大王的房间改成奇牌室,

租金每月五百。我翻身起来,打开电脑,搜“秦坊巷拆迁”。新闻不多,三年前就有传言,

今年才正式公示。补偿方案按面积,每平米一万二。我家小楼三百平,算下来三百六十万。

爸妈拿大头,我和望舒分剩下的,大概一人三十万。三十万。够我在上海交三年房租,

或者够他付个小户型首付。我想起他说要买房。原来早算好了。手机震。望舒:“姐,睡了?

”我回:“没。”“拆迁款的事,别跟爸妈说我打算买房。”他说,“他们不知道。

”“你要买房?”“嗯。”他说,“谈了个对象,厂里质检员。得有个地方。”我盯着屏幕。

胃里翻了一下。原来真有这个人。原来他攒钱,借钱,转账,都是为了这个。外套,两万块,

五百租金,都是投资,投在他未来的家庭上。我打字:“恭喜。”“同喜。”他说,

“你的奇牌室我给你留着。三十万够你在上海活一年。一年后回来,咱们当邻居,接着抢。

”“抢什么?”“抢爸妈。”他说,“抢枇杷树。抢你房间那扇窗。”我愣住。

屏幕的光照在脸上,凉飕飕的。我抬手摸脸,摸到一片湿。眼泪从下巴滴到键盘上,

在字母K和L之间晕开一小块水渍。我没擦。望舒又发:“哭了?”“没。”“哭了也正常。

”他说,“三十万呢,够哭一场的。”“滚。”我回。他回了个表情,兔子摆手,

配字“好的呢”。我合上电脑。房间暗下来。上海看不见星星,

只有远处高楼顶上的航空障碍灯,红的,一闪一闪。我盯着那红灯,盯到眼睛发酸,

才想起今天一整天没吃饭。爬起来,去厨房煮面。冰箱里有半包挂面,两个鸡蛋,

一根火腿肠。水烧开,面扔进去,用筷子搅。面条软下去,塌在锅里。我想起他那两万块钱,

在我账户里,像这锅面一样,软塌塌的,但烫手。打了个蛋进去,蛋花散开,漂在面汤上。

想起小时候抢鸡蛋。水煮蛋,一人一个。他的蛋黄总是散的,因为我先吃完,趁他不注意,

把我那个完好的换给他。他咬一口,发现蛋黄是散的,就哭,说我欺负他。妈就再给他一个,

说,姐姐坏,我们不跟她玩。现在,他的蛋黄还是散的,但我不换了。

我把那个完好的蛋盛进自己碗里,撒了点酱油,端到茶几上吃。手机在沙发上震。我没理。

吃完面,汤喝光,碗搁在水池里,才点开看。望舒:“面煮软了没?”我手指一僵。

抬头看房间。没人,只有我自己的影子映在玻璃上。我打字:“你怎么知道我在煮面?

”“猜的。”他说,“你失业了,不煮面还能干嘛?”“我点外卖。”“你舍不得。

”他说得笃定,“你卡里就两百多,点不起。”我盯着那行字。后背发凉。他怎么知道?

我打字:“你查我账户?”“没。”他说,“你上次给我截图,余额露出来了。

217.43,我记得。”我往上翻聊天记录。三天前,我赌气给他发过一张手机截图,

想证明我不穷。截图边缘,确实露出了余额数字:217.43。他居然记得。

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我打字:“你记性这么好,怎么没考上高中?”他回:“因为记性好,

所以知道读书没用。不如记你欠我多少钱。”“我没欠你。”“哦。”他说,“那两万五,

是我自愿给的。不用还。”两万五。两万,加我欠他的五百租金。他算得真清楚。

我扔了手机,躺回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有道裂缝,很细,从墙角延伸到中央。

我看着那道裂缝,想起十岁那年,我和望舒抢一把美术课用的小刀,塑料柄,刀片钝。

他抢不过我,就哭。爸来夺,刀划在我手心,一道白痕,没出血,但很长。我举着手给他看,

说,你看,都是你害的。他凑过来,对着那道白痕吹气,说,吹吹就不疼了。我抬手要打他,

他闭眼,睫毛抖得像冬天窗户上的霜花。我没打下去。刀掉在地上,刀片断了。现在,

那道白痕早没了。但手心有时候会痒,像有东西在爬。手机在地板上震,嗡嗡嗡,

像远处工地打桩的声音。我捞起来看。望舒发来一张图。点开,是他自己的手。手指粗,

关节大,指甲缝里有洗不掉的黑灰。手心摊开,里面躺着一枚硬币。一元硬币。旧的,

边缘发白。下面一行字:“记得这个吗?”记得。当然记得。那是我们抢红包唯一的战利品。

有一年,爸妈说我们大了,不给压岁钱。我和望舒就抢这枚硬币,谁抢到谁去买糖。

我从他裤子口袋里偷出来的,他发现了,追着我跑了三条街。最后我跑不动,

把硬币扔进了路边的臭水沟。水沟黑得发亮,飘着塑料袋和烂菜叶。他要往下跳,被我拉住。

他哭,说那是他捡到的第一个硬币,要留一辈子的。我说,留你个头,一块钱而已。

他哭到嗓子哑,回家发了三天烧。妈说,你是姐姐,该让着他。我说,不让。

爸的皮带抽下来,我没躲。现在,这枚硬币在他手心里,边缘的白是光线打的,不是磨损。

我打字:“你捞上来了?”“嗯。”他说,“捞了三天。用磁铁吸的。”“神经病。”“嗯。

”他回,“神经病给你存了两万五,怕你饿死。”我把手机按在胸口。心跳撞着肋骨,一下,

一下。我盯着天花板的裂缝,盯到眼睛发涩。没擦眼泪,任它流进头发里,凉凉的。

窗外天开始亮。阳光从窗帘缝隙挤进来,一条细长的金线,落在我脚背上。我动了动脚趾,

金线跟着晃,像小时候抢到手的红包,在我掌心里晃。手机又震。不是微信,是10086,

短信提示话费余额不足,欠费二十八块三。我看着那个数字。二十八块三,

正好是他上次寄快递到付的运费。我截图,发给他。他没回。五分钟后,

收到充值成功的短信:五十元。他截图发过来,附言:“算奇牌室水电费。

”我回:“秦望舒。”他回:“在。”我说:“谢了。”他说:“谢什么?

”“谢你抢我红包,抢我零食,抢我遥控器。”他回了个问号。我说:“谢你一直抢,

没松手。”他很久没回。久到我以为他睡了。然后语音过来。我点开,他声音压得很低,

像捂着嘴:“姐,你是不是傻了?”“可能。”我说,“失业把脑子失坏了。”“哦。

”他说,“那没事。傻了我也抢得过你。”“滚。”我笑。眼泪流进嘴角,咸的。他挂了。

忙音响着,嘟嘟嘟。我听着那声音,爬起来,把门口的纸箱搬进卧室。绿萝放在窗台上。

早晨的阳光落在叶子上,黄边似乎没那么刺眼了。我打开电脑,开始改简历。

简历上写着:“八年广告经验,服务过国际快消品牌,擅长情感营销。

”我盯着“情感营销”四个字,删掉,改成:“擅长计算成本与回报。”打印出来,

纸还是热的。我拿着简历,穿上那件劳保外套,出门。今天有场面试,在静安,

一家新消费品牌。地铁上人多。我护着简历,像护着一张成绩单。望舒发来消息。一张图片,

车间里,他戴着黄色安全帽,对着镜头比了个V。配文:“今天提前完工,奖金五百。

”我回:“存着娶媳妇。”他回:“不存了,给你当租金。奇牌室涨价了,每月七百。

”“抢劫啊?”“嗯。”他说,“抢你。”我把手机揣回兜里,简历攥得有点皱。地铁到站,

门开,人流把我推出去。我回头看,车厢里全是人,陌生的脸,都在低头看手机。

突然想起小时候,我和望舒抢公交车上最后一个座位。我把他推开,自己坐下。

他摔在过道里,膝盖磕破了,流血。他没哭,就盯着我看。我扭过头,看窗外。车开了,

他一个人站在站台上,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个点。现在,我把他推开了二十年。

从老家推到上海,从一块钱推到两万五,从抢红包推到抢房间。但他还在那个站台上,站着,

等车开回来。我走进写字楼,电梯上行。镜子里,我穿着劳保外套,土,但站得直。

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秦昭雪,这次别推了。电梯门开。我走出去,简历在手里,

纸边割着虎口。2第一幕·完---第二幕南通新工作第一天,我穿了四年前买的西装。

袖口磨得发亮,但熨烫过,线条还算挺括。望舒发消息:“衣服找到了?”我说:“没,

扔了。”他说:“扔哪了?”“捐了。”我说,“换了一小包洗衣粉。

”他回了个大拇指:“挺好,物尽其用。”我没再回,进公司。前台姑娘还记得我,

眼神在我西装上停留了一秒,移开。工位靠窗,能看见隔壁楼的玻璃幕墙,像面大镜子,

映出我这层楼里的人影晃动。总监苏晴,就是面试我的短发女人,扔过来一沓资料。

母婴品牌,叫“手足”,专门做二胎家庭市场。她说,秦昭雪,给你三天,出个品牌口号。

我翻开第一页。品牌理念:“手足情深,相伴一生。”胃里翻了一下。我把资料合上,

塞进抽屉最底层。中午在公司食堂吃饭。望舒发来照片:不锈钢饭盒,里面是米饭、炒白菜,

还有两片午餐肉。他说:“厂里午餐,羡慕吗?”我说:“羡慕死了。”他说:“那你回来,

我那份肉给你。”我说:“不回。”他说:“行,那你吃草吧。”我把手机扣在桌上。

盘子里的沙拉,生菜叶子嚼起来像纸。旁边同事问,秦总监,听说你和你弟弟感情特别好?

我抬头,说,谁说的?她说,你面试时讲的呀,战争什么的。我说,那是话术。

她“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饭。下午三点,苏晴叫我进办公室。她说,口号想得怎么样?

我说,还在想。她说,别想了,先去趟工厂。“什么工厂?”“合作工厂。”她说,

“‘手足’的纸尿裤生产线,在南通。你去看看,找找灵感。”我皱眉:“现在?”“现在。

”她推过来一张车票打印单,“高铁票,两小时后发车。工厂派车接。”我没说话,

回工位拿包。手机震。望舒:“出差?”“你怎么知道?”“猜的。”他说,

“你只有出差才背那个大包。”我低头。帆布包,大学时买的,

右下角绣着我名字缩写:QZX。线是蓝色的,已经褪成灰白。我说:“去南通。

”他说:“哦,近。比上海近。”“离哪近?”“离家。”他说,“南通离咱家,

高铁一个半小时到市里,再转大巴两小时到家门口。”我看着那行字。

心里某个地方动了一下。我说:“我不回家。”“知道。”他说,“你回不起。”我没回。

收拾东西去高铁站。车上人不多,**窗坐。窗外是秋天的田野,稻田黄了,收割了一半,

留下一片片整齐的稻茬。河流弯弯曲曲,电线杆一根根掠过。想起小时候,

和望舒坐大巴去县城。他晕车,吐在我裤子上。我推开他,他死死抓着我胳膊,说,姐,

我难受。我说,活该,谁让你吃那么多。他哭,说,姐,我想回家。现在,我想回家。

但卡里的钱不够买两箱蟹。手机震。望舒:“到南通了?”“没。”我说,“刚上车。

”“哦。”他说,“到了说一声。”“干嘛?”“怕你丢。”“丢不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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